中药热的“紧箍咒” 

《瞭望》新闻周刊　

　
　　正在繁荣的中药产业，究竟受困于哪些“紧箍咒”？

　　尽管不少人仍对中药心存疑虑，但中药热还是在全球渐渐升温。

　　此种形势下，中国中药工业的总产值正以20%的速度攀升。2009年，中药工业的总产值达到2560亿元，约占医药工业总产值的25%。

　　面对这样的大好局面，业内人士却不敢轻言乐观，有人甚至直言，中药产业内外交困，很难做大做强。

　　那么，正在繁荣的中药产业，究竟受困于哪些“紧箍咒”？

　　近年来，拥有古老历史的中药，正在焕发新的活力。

　　在素有“中医之乡、中药之库”美誉的四川，省科技厅厅长彭宇行告诉《了望》新闻周刊：“随着现代科技的应用和中药产业体系的不断完善，我国中药生产已从传统的手工时代进入了工业化时代，带动整个产业飞速增长。”

　　中药材的标准化种植规模和水平均大幅提升。目前全国600多个中药材标准化种植基地已在各地“开花”，面积逾2100万亩。以四川为例，2009年四川省的中药材人工种植面积达到355万亩，建立了37种药材规模化种植科技示范区，川芎、附子、鱼腥草、麦冬等基地通过了国家中药材生产规范（GAP）认证。

　　中药企业的科技创新能力显着提高。天津达仁堂厂长李燕钰向本刊记者介绍，天津达仁堂有188年历史，继承180个古方，但自主研发的药品也有40多种。比如，该企业曾以传统丸剂为主，自上世纪70年代末通过提取浓缩，他们将传统配方藿香正气复方制剂做成软胶囊，而中药从来没有成型的软胶囊，如此一来，不仅有利于保存药品有效成分，还克服了中药服用不便等缺陷，颇受市场欢迎。

　　中医药信息、电子商务、营销服务、投融资等网络日趋健全。成都天地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他们创办中药材天地网，并在全国设立13家分公司、300多个信息站点，为用户提供准确及时的中药材信息服务。该公司率先推出的中药材价格大盘指数，使其成为全国知名的中药材信息交易平台。

　　广州医药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王焕魁分析说，虽然关于“中药行不行”、“中药是不是伪科学”等争论不断，但中医药辩证思想已逐步为人接受，即便是从“张悟本”这样一个中医药界的丑闻，也能看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中医、认可中医，利用中医药养生保健，这就为进一步释放中药产业的潜力奠定了基础。

　　云南省中医管理局常务副局长赵勇认为，新医改有关充分发挥中医药作用的表述，也为中药产业发展注入了一支“强心针”。赵勇说，我国人口多，国家财力有限，医保筹资水平较低，这就决定了国家不可能全部包干负担医疗卫生费用，而中药具有“简、便、廉、验”的特点，加大中药使用势在必行。

　　而从国际上看，西药滥用、西药毒副作用和耐药性等问题已是世界性难题，特别是“超级细菌”更令人震惊。四川省中医药管理局局长杨殿兴表示，西方国家开始重新审视西医发展方向，正逐步用生物-社会-心理-医学模式去替代传统医学模式，于是，中药等传统医学方法开始得到承认和重视，并逐步纳入西方各国医疗卫生保障体系，这预示着我国中药产业走向国际市场有望迎来“黄金发展期”。

　　然而，中药产业仍受困于一些体制机制障碍和结构性矛盾。

　　本刊记者近日从四川、广东、云南、贵州等地的中药管理部门获悉，我国中药企业目前普遍存在企业散、研发弱、规模小等问题，多数企业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和规模经济效益，同品种产品生产企业较多，重复生产严重。

　　长期研究中药的贵州省黔东南州苗药专家刘书华说，黔东南州气候条件独特，有地道中药、植物药2830多种，约占全国药用物种种类的21.9%，约占全省药用物种种类的65.3%，而且多数植物的化学成分具有药理活性、无污染、品质优良，所谓“自古夜郎无闲草，苗山侗岭出灵药”，但是，对这些中药材的研发工作还很滞后。

　　一些优质道地药材甚至沦为农副产品。云南文山苗乡三七实业有限公司在2001年通过日本有关认证后，每年出口日本50多吨三七原料。公司董事长余育启说，他们的三七原料都是作为有机食品出口到日本，日本则往往把三七磨粉、切片食用。

　　“中国大量出口的是原材料，付出的是生态代价。”杨殿兴评论说。在杨殿兴看来，我国出口的都是附加值很低的药材，而日本在我国设立的一些制药企业，其所用药材却是最好的，比如四川的川贝母、长白山的人参等，都集中在这些日本企业手里，日本企业做中药饮片出口，价格上涨好几倍，大量利润让这些企业赚走。

　　中药发展还面临体制不顺、多头管理等弊端。比如，在现有管理体制下，中药产业涉及发展改革委、科技部、农业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等多个部门的管理。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九龙治水”的局面一方面使各部门因职能条块分割，制定政策平衡协调难度较大，另一方面，政策制定、实施责任主体不明确，也容易造成管理政策上的重叠或盲区。

　　云南省科技厅社会发展处副处长王兆杰表示，云南在2003年就提出中药发展规划，但在其后约五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出台相关具体措施，主要原因就是中医药发展在政府层面并无专门的管理协调机构。

　　贵州百灵药业副总经理牛民说，国家对中药产业扶持政策多，但由于政出多门、资金缺乏整合，各部门因为各自利益，各自为战，整体效益并不算高。比如，在中药材种植方面，科技、农业、扶贫等部门就很难形成合力，不能充分发挥协同作用。

　　此外，由于知识产权体系不健全等原因，一些传统中药秘方正面临失传或流失。云南省中医学院副院长郑进、广东省医药行业协会会长张俊修等都认为，中药界不少人用西药理论来修正中药，一些企业也对中药现代化存在误区，导致一味按照西药的标准来管理中药，而用现代药业标准来公布配方，后果就是将许多中药秘方泄露。

　　与此同时，一些祖传秘方正遭遇开发“瓶颈”，面临失传。据贵州省中医药管理局统计，近年来贵州调查、搜集、整理的传统苗药、侗药等中药民族医药方近l000个，但目前开发生产的仅150多个。

　　中药产业的国际化仍步履蹒跚。

　　我国中药产业主要以食品、保健品的身份出口，但一些企业也正积极探索以药品身份获得欧美市场的认同。

　　2010年7月，天津天士力集团的复方丹参滴丸成功通过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的Ⅱ期临床实验，并正式进入Ⅲ期临床实验。

　　近期，四川成都地奥集团的地奥心血康胶囊也通过荷兰药监部门的审查，其生产线也已通过了欧盟“优良制造标准”（GMP）的认证。

　　与“走出去”相伴的是，国际上从未停止对中药的质疑。

　　中药全球化联盟主席、美国耶鲁大学教授郑永奇说，国外公众对中医药首先是不信任，而后在中医药的传播过程中转为怀疑。比如，美国公众选择性地接受中药，但主流医学界仍不接受中药。其对中药的怀疑有三——没经过科学验证、药方因人而异没有标准、作用机理不明确。

　　广州中医药大学中药学院院长赖小平说，中西方文化差异是中药“走出去”的最大障碍。大体而言，中医讲究辨证施治、复合配方，西医则注重定向锁定、集中治疗；西药注重量化研究，中药则不能清晰说明构成等。这些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使中药文化很难得到理解和应用，中药在海外长期徘徊于边缘，难以进入主流市场。

　　另外，由于中药成分复杂，不像西药容易鉴定，国外对中药的进口都有严格的质检标准，有的甚至近乎苛刻，很多国家对中药成分有很多禁忌，各种技术法规层出不穷，往往成为我国中药出口的盲区。比如，欧盟2004年颁布的《传统植物药注册程序指令》规定，所有在欧盟市场销售的植物药都必须在2011年4月30日前按照新法规完成注册，并得到上市许可，若没有进行传统药注册、目前以食品、保健品等方式在欧盟市场上流通的中药将被禁止销售。

　　本刊获悉，目前我国中药企业尚没有一家完成上述注册。这意味着，按照该项法规，我国所有在欧盟市场销售的中药将全部退市。事实上，我国中药在欧盟市场已呈萎缩之势。据统计，2010年中国对欧盟中成药出口金额为1252.38万美元，同比增长仅为15%，远低于前几年中国对欧盟中成药出口额年均25%的增长幅度。

　　此外，部分亚洲国家和地区的激烈竞争也在阻碍中药的出口。由于历史传统，日本、韩国、印度等亚洲国家和台湾、香港等地也有较大的传统医药市场，他们凭借科技和资金的优势，积极开发中成药，抢占国际市场。

　　天津天士力国际营销控股有限公司总经理戴标说，天士力最近在加纳就遭遇了竞争对手怂恿当地政府无端刁难的情况。戴标表示，由于天士力的产品在西非市场迅猛发展，使曾主导当地药品市场的印度药品受到冲击，竞争对手遂联合当地政府以涉嫌虚假宣传等理由，查封了包括天士力在内的中国七八家企业的药品，而且这种封杀排挤还呈现蔓延之势，比如赞比亚等一些国家也开始露出苗头。

　　杨殿兴说，目前160多个国家不同程度地运用中医药诊疗疾病，120多个国家的170多家公司正致力于中药研发，一些世界制药巨头也把触角伸向我国，“洋中药”的市场份额越来越高。

　　比如，知名化学药商葛兰素史克、辉瑞、默克等跨国巨头都投入巨资与中国科研部门在中药领域展开合作。而日本生产的救心丹，其主要配方就是我国六神丸的配方，日本经过对六神丸配方的研究，开发出新产品，以200元/瓶（20粒）的高价占领同类药品市场。韩国SK集团也宣布进军中药行业，其研发治疗高血压的银杏叶提取药物，年销售额达到1300万美元。

　　国际上类似申请中药及其他植物药的专利数量正在急剧上升。中药正在成为“洋企业”掘金的工具。

　　对此，黔东南州民族医药研究所专家郭伟伟评论说，“洋企业”“正在利用先进技术，在中国丰富的天然药物中研制新药，并将其推向世界、占领市场。”